宋小词
宁乡是我的婆家,是我内心深处十分温暖的家。这份温暖,来自我可爱的公婆。
每个节假日之前,公婆不断问我,回不回啊?几时回啊?想吃什么啊?如果答应了回,他们会事先挑大太阳把我们床上的床单被套洗干净、晒干,并在我们回家的那一天早早铺上。我一向是单独一个房间,晚上要看书,如此他们一般要新铺三张床,加上屋子细细打扫,家具桌椅全部抹洗干净,劳动量很大。虽然有时回去住不得多少天,东西挪来挪去很麻烦,但他们乐呵呵地并不嫌烦。
但凡我喜欢吃的东西,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,为了更好地储存食材,家里专门购置了一台冰柜,供冷藏保鲜之用。谁家有新鲜的菌子,谁家养的牛,谁家养的羊是不是每天都赶出去放了的,是不是吃的青草长大的,谁家养的鸡鸭鹅是不是露天放养的,他们都一一打听,细心记着。有些食材是可遇不可求,靠的是运气,比如黄鳝、很大的鱼,公婆就会兴冲冲地打来电话,问我们是用顺风车送武汉来还是如何处理,我要他们自己做了吃,他们又不肯,就收在冰柜里,等着我们节假日回去吃,那些好东西仿佛他们吃了便是天大的浪费。
回去的当天,公婆的电话会打一路,从出发打到到屋,有时候打得让人生厌,到屋了火气还没消,便不会给他们好脸色,但他们全然不计较。如赶回去还没到饭点,婆婆就会给我们煮荷包蛋,乡村里俗称鸡蛋茶,是款待贵客的古礼,搞得客气得很,我总说一家人搞得这么客气干嘛,她也不说话,她就觉得你会饿,你一定饿,饥饿的肚子一定要垫一垫。弄了不吃又不行,往往一边吃还一边翻她白眼,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还笑嘻嘻的。
我喜欢花花草草,之前公婆来城里帮我们带孩子,看我三天两头买花,婆婆还好,公公总是看不惯,觉得花啊朵儿当不得吃又当不得喝,还花钱去买,几天就谢了一丢,那不是糟蹋钱吗?我每次翻他一大白眼,并不理睬他。但慢慢地他也不说啥了,有一次给他弄手机,无意间翻他的手机相册,呵,相册里除了他孙子的照片其余都是小区里开的各种花,一派姹紫嫣红。
带娃任务结束后,公婆他们又回到了农村,某天一大早上我手机叮叮响,收到公公发来的小视频,老家下面院里我亲手种的那株西府海棠开花了。后来我种的芍药花、鸡冠花、百日菊、美人蕉、剑麻和菊花开了,他都会拍给我看。我问他,我种的花怎么样?他说,很好啊,好呢。公公没读几句书,对万事万物的评价没有丰富的词汇和贴切地表达,花、人、菜,他能说一个好,就是很好了。我又问他,你种的稻子跟我的花比哪个好呢?他呵呵一笑,说,都好。一个吃啊一个看。我鼻子里哼了一声,土地不仅是要种庄稼,还要留点空闲种花朵。庄稼养活人的身子,花朵养活人的精神。他说,饭吃饱了身上有力气,花看饱了心里有力气。
我回家,有时候逗猫,唤猫唤不来,公婆听到我唤猫就会丢下手里的活,帮我一起唤,唤来了,我撸一撸,猫不让撸,公婆就会训斥它,说死猫,不识抬举。哈哈。我偶尔兴起钓鱼,公公就帮我挖蚯蚓,挂饵。还挺关注我的渔获,隔一会儿走来看我的水桶,水桶一直空荡荡的,他们的殷勤探视,令我毛焦火躁,把鱼不咬钩的罪全怪他们头上。后来鱼终于咬钩了,惊动了好多人,我公公还特意跑屋里拿了抄网,其实就一拃长的一条鲫鱼,还弄个抄网,惊天动地的。当餐就把那条鱼给做了,婆婆在菜园子里摘了好多辣椒,总算配了一碗。开饭时,他们还一个个拍照,纪念我在水塘里钓的第一条鱼。
去年春节回家过年,我嘀咕了一句,房子拖檐还是吊顶好,春节一过,他就张罗把拖檐全吊了顶。他女儿给他买的摇椅,我坐上去摇了两分钟,感觉甚好,我说我看上了,他说你拿去。等我们爬山回来,摇椅就在我房间了。他们总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,哪怕这话只是随口一说,他们也会听在耳朵里,有一次吃饭,我说屋子的灯太暗了,吃个饭,筷子都要戳进鼻子里去。饭一吃完,公公就嘱咐姐夫去镇上买花线和灯泡……
要说宁乡于我有什么呢,百强县、花猪肉、沩山茶、密印寺、炭河古城、黄材水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,但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给了我全心全意的爱,这份爱滋养了我的心灵,从而使我看待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就有了不一样的情感。因了这份情感,我便为宁乡是百强县感到骄傲,便觉得花猪肉是香的,沩山茶是甜的,密印寺是神奇的,炭河古城是宏伟的,黄材水库是秀美的。
(宋小词,作家,出版小说多部,曾获《当代》文学拉力赛“中篇小说年度总冠军”等奖项)